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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 | 这个春节，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结果人性周报 · 社会杂谈
昨天是我过得最糟心的除夕夜。
电视里春晚歌舞升平盛世丰年，手机里武汉挣扎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如果说“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还带着一丝书生气的嘲讽，那么“孤城落日斗兵稀”就是对一线医务人员生命的焦虑。
非常不幸，我的焦虑第二天就变成了现实。大年初一的早上，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耳鼻喉科主任梁武东，因参加“抗击肺炎”被感染导致死亡。
易中天老师在除夕夜发了一条微博说：“情系武汉，无心过年，因此敬告亲朋好友和各位网友，本人谢绝一切拜年贺岁。在我同胞和乡亲面对生死存亡的日子里，哪有心情听什么‘新春快乐，恭喜发财之类！’恭请诸位海涵！”
后来，我把这条微博的截图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大过年的，本来应说“鼠年吉祥，恭喜发财”之类的话，但整个人身上没有一点吉祥和欢喜的氛围，除了心痛武汉的惨状，心里还焦虑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亲人和朋友。
我的家人和亲人大部分都在四川，从12月30日到1月20日，有47388名乘客从武汉天河机场飞抵成都，流入人口数量全国排名第三。加上陆路交通，从湖北回乡的农民工起码有几十万之多。看着武汉城内剪不断理还乱的“抗击肺炎”措施，我担忧未来四川会不会爆发疫情，我担心他们会不会被感染上病毒，我甚至担忧四川会不会像武汉一样，遭遇缺医少药、食品短缺、孤独无助和无处可逃。
妈妈是喜欢念佛经，过年少不了要去庙里烧香拜佛。当地的罗汉寺，每年初一的时候，上香的善男信女都会呈现出人挤人、人挨人的状态。大年三十一大早，我就给老家的政府领导打电话，强烈建议取消春节期间本地的群众聚集活动，同时把北京取消群众聚集的各种通知发了一大堆过去。中午的时候，被告知当地已经发出紧急通知，取消所有的群众聚集活动，但内心的担忧与无力感却越来越强烈。
看着歌舞升平的除夕夜，感觉它就是一个不恰当的存在。想写点东西吧，写浅了觉得对不起自己，写深又发不出来，即便发出来了，也会很快就会被删掉。就像昨天那篇《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与我经历的北京“非典”》文章本来就长，还被删的乱七八糟的才发了出来。
家父去年下半年去世，现在妈妈一个人在四川居住生活。我回去了两次，都想接她来北京过春节，她不愿意走。早知道疫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烂样子，要么我会坚持把她接到北京，要么我会留在四川不走，陪着她过完这个担惊受怕的春节。
5.12地震的时候，我以为最大的灾难是地震，刹那间山川尽毁江河易道，千百万人口瞬间毙命。后来，参加救灾的次数多了，我慢慢地观察发现，大灾大难的后面往往还夹杂着人祸。人祸不仅在加剧灾难，人祸有时候甚至还在制造灾难。
人祸制造的灾难往往来自不受约束的权力以及权力拥有者的无知与无能。7.21水灾北京房山的一个村，村长的亲戚在泄洪道的桥头修了一个房屋开小卖部，桥正好在泄洪道的拐弯处，小卖部房子的一个角修到了河道里。房子的角和拐弯的泄洪道夹击，正好形成了一个回水，直接就把泄洪道对岸农户小院里所有的房屋冲垮了。
人祸中的无知无能还体现在《武汉肺炎重症患者：一床难求》的报道中，三联生活周刊记者张从志在报道中记述了一个64岁的武汉退休公务员求治“冠状肺炎”被多个医院踢来踢去的过程。
从1月17日，老人出现不适症状到大面积肺部感染到1月22日报道发出为止，老人打着出租车，穿梭在五、六个医院之间，求检查，求开药，求住院，或是因为病情不够严重，或是因为床位不够安排，始终没有被收治没有被隔离。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仅是感染者的悲惨和无助，更是武汉在预防和控制疫情方面的混乱与无序。老人从发病开始就没有被隔离，整天在家和医院之间，在医院和医院之间频繁流动，老人成了一个移动病毒传播机。这种可怕，不仅是老人的死活无人问津，这种可怕，更是在老人在游动中随时会危及身边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安全。
同样，一个叫李涵的人说：“父亲79岁，肺已经全白了，但医生仍说没有权力确诊。6家医院都进不去。”不确诊李涵的父亲就会在目前统计的确诊和疑似病例人数之外，如果扛不过去死了，也不会被统计进感染死亡人数。凤凰网记者称，因为床位短缺，在武汉有很多这样得不到治疗的疑似患者。
1月20日，李涵父亲在武汉市中心医院普通门诊打针的景象，人满为患。（图片来自凤凰网）
在地方上，有不少愚蠢的领导，一遇到公共事件就对人民群众的素质不放心。面对突发的灾难，首先习惯性地想把“丧事办成喜事”，他们对灾难总是“留一手”，想通过“救灾”来展示自己的执政能力。他们不明白要打赢任何一场“天灾”都是“人民战争”，没有众志成城的人民参与，没有医务人员视死如归的精神，没有媒体与社会力量的支持，他们手里的权力就像今年的除夕夜一样，只能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1月23日，湖北省省长王晓东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说：“我们的物资储备和市场供应是充分的”之后，网上就传出武汉多个医院医疗物质供应不足，请求全国各地捐赠支持。直到除夕夜，武汉医疗器材防护用品短缺，医务人员超负工作的情况丝毫没有改善，更要命的是武汉的疫情还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就在王省长接受采访的前两天，中央政法委就发文章说：“谁把政客的面子，看得比人民利益还重，谁就是党和人民的千古罪人。谁为了一己之利，刻意迟报瞒报，谁就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信息只有足够公开，才能引起公众的重视，防控措施才能施展开手脚，让最有效的措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到位。自欺欺人，只会让疫情愈演愈烈，把一场原本可控的天灾，变成付出巨大代价的人祸。”
我不太相信王省长的采访言论单纯是为了湖北的面子，也许他可能真的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毕竟能够靠近高官身边的人，大多数的赞美诗都唱得很好。
就像今年的除夕夜，白老师动情地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我们临时增加了“抗击冠状肺炎”的赞美诗朗诵。赞美诗有什么用？赞美诗不能阻止病毒的传播，赞美诗不能让疲惫不堪的医务人员回家团聚，赞美诗不能让成千上万的患者找到一张病床。赞美诗只能证明你们良心突然发现“朱门酒肉臭”的下一句是“路有冻死骨”。
祖国昌盛歌舞升平是除夕夜一贯传达的主题，但“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大多数人昨天真实的心情写照。明明祖国已经“疫情四起”，除夕夜还安排成龙演唱“江山秀丽叠翠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你以为全国人民眼睛都瞎了么？
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媒体有责任有义务向社会公众提供事件真相，媒体也有义务建议社会公众该如何预防“疾病”的传播。作为占有资源众多的央视，面对祖国烽火四起的疫情，你们的责任显然不是在除夕夜中插播赞美诗，你们应该在“真假消息全国漫天飞”的当下，建立“来自疫情一线”的滚动报道，安抚焦虑彷徨不安的百姓，帮助他们免于恐惧，让他们的心灵在寒冷的冬夜得到一丝安慰。
在每个人都对明天惶惶不安的时候，显然除夕夜唱一首《明天会更好》，不能解决武汉成千上万人得不到适当的隔离和有效的治疗，不能解决大量的医务工作者在一线超负荷工作这些实际问题。也许某些人眼里，只有一个人的死亡才是悲剧，而一群人的死亡只是一堆数字。
好在昨天晚上，已经开始启动军队和各地医疗机构组织医务人员奔赴武汉“抗击冠状肺炎”，希望这些勇士的加入，能够帮助武汉战胜疫情，能够帮助武汉迎来健康和平安。
鲁迅在《而已集》中写下的一段话：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墙上有两个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从前我奉为至理，如今我大为怀疑。不是人性太复杂，是我太简单。”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大的变化，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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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周 健 ，曾用名才让多吉，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公共政策与公益评论专栏作家。
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 | CC讲坛《梦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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